烟火

黄昏的潮水刚退，小吃街便涨起了油烟的海。

街口是煎饼鏊子的天下。面糊“滋啦”一声倒在滚烫的鏊子上，刮板三旋两转，一张薄饼便成了型。打蛋、撒葱、抹酱，最后夹上酥脆的薄脆，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排队的学生眼巴巴望着，鼻尖耸动，吸溜着那混合了面香与蛋香的热气，仿佛单靠鼻子就能啃下半个饼去。

往里走几步，甜香便盖过了咸香。一个老人守着糖画摊子，小炭炉上温着琥珀色的糖稀。竹签在锅里一滚，提起，手腕悬空抖动，糖丝便如游龙般甩出，眨眼间凝成展翅的凤凰或昂首的奔马。孩子们攥着零钱，踮脚围着，眼睛映着糖稀流转的光，又亮又黏。

然而真正称霸整条街的，是那一家臭豆腐店。它盘踞在巷子中段，气味如同有形的拳头，蛮横地推开其他味道的包围。油锅翻腾着墨黑的方块，炸到鼓胀焦脆，捞起沥油，戳破，灌入鲜红的辣酱和翠绿的香菜。食客们捏着竹签，龇牙咧嘴地吹气，顾不得烫嘴就咬下去，滚烫的汁水和浓烈的气息瞬间冲上脑门，激得人眯眼跺脚，额角冒汗，却还是忍不住往嘴里塞下一块。那气味霸道地黏在头发上、衣服的褶皱里，一路跟随归家的人。

烟雾最浓处，是烧烤的疆域。长长的炭槽红光隐现，羊肉串、鸡翅、韭菜、茄子……林林总总排开在铁架上。油脂滴落，“刺啦”一声爆响，腾起一小团裹着焦香的烟。摊主赤膊上阵，肩上搭条看不出本色的毛巾，两手翻飞，撒料如同天女散花。孜然和辣椒面的粉末混在浓烟里，呛得人喉咙发痒，却又勾得馋虫钻心。三五个下了工的男人，围着小矮桌，啤酒瓶碰得叮当响，被烟熏红了的眼睛映着炭火，话语和肉香一同在夜色里飘荡。

街尾稍显冷清，一位阿婆守着她的糯米糍。小摊洁净，白瓷盘里摆着雪团似的糯米糍，裹着花生粉或黄豆面。阿婆的手布满皱纹，却灵巧异常，揪下一小块蒸熟的糯米，裹入芝麻糖或红豆沙，在手心飞快地团几圈，便是一个圆润的雪球。动作轻柔，几乎无声，与周遭的喧腾鼎沸隔着一层透明的膜。偶有熟客路过，轻声招呼：“阿婆，来一个。”她便微笑着点头，掀开湿润的白纱布，取出一个，用油纸小心托了递过去。那软糯的甜，是给喧嚣的肠胃最后一点温柔的抚慰。

油烟蒸腾，融化了暮色，聚拢又飘散。摊贩们脸上油汗涔涔，在摇曳的灯泡光晕里，竟也泛着一种饱食而满足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