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知道毛姆的大名和他的这本代表作,但是不得不说,这仍然是个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故事。虽然我也无法在此清楚描述我幻想的故事是何样。
言归正传,一个人的物质生活与精神追求,你认为谁更重要?或者,你是愿意历经苦难摘取天边的月亮,还是愿意拥抱世俗枕着六便士酣然入睡?千人千面,人生阅历、追求与欠缺不同,选择自然因人而异。按马斯洛的需求理论,穷人往往无处感悟自我价值的实现,他们最关心的,不过是当下有屋棚容身,有面包果腹。
这样看来,斯特里克兰自然被文明社会列为异类怪人了。一个中年证券经纪人,家有贤妻和一双儿女,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世俗的幸福之家。然而某天,他突然远走他乡,只留给妻子一封决绝的告别信。这封信摧毁了过往和家庭,但他毫不在意。他抛弃了以往的生活和圈子,毅然决然踏上了画画的路。我们总说大器晚成,可又有矛盾的出名要趁早。当人到中年,生活稳定却庸俗,这时仿佛上帝之手点燃了燃烧的激情,于是放弃一切只为追寻这难以诉说又莫名其妙的感召。做自己想做的事,摆脱世俗的桎梏,是种难得又清醒的孤勇。
从看《傲慢与偏见》开始,到《呼啸山庄》、《罪与罚》,甚至万恶的《百年孤独》,西方人名那一串汉字往往对不上号,于是我不得不面对书已过半却仍频繁翻到前页去找这人身份的尴尬。《月亮与六便士》中出现的人物也极多,从伦敦到巴黎,马赛到塔希提,医生、船长、旅店老板、不入流的画家、贤惠的主妇,形形色色的人物,直接或间接参与了主角的艺术之旅,藉由“我”——一个年轻作家之口娓娓道来,同时夹杂着“我”对于主角的讨论和自我反省,可以说是书中另一主角。
书中反复强调,“我”对于斯特里克兰的见闻经历一知半解,往往经由某人之口,于是总是这见闻总是片段的、片面的,甚至不辨真伪,因对于不熟悉的人和事,难免掺杂着臆想和轻率的判断。斯特里克兰为什么突然放弃一切去画画,他最后在塔希提的生活究竟如何,“我”的讲述仿佛真实可信,却又极不可靠。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我”的笔下,斯特里克兰其实面目模糊。他冷酷又执拗,脾气古怪,对世俗生活轻蔑不屑,甚至背叛朋友,但是对艺术却有一种不顾一切、无法拒绝的狂热追求,甚至于离经叛道。于是,体面的文明社会不甚理解他的激情从何而来,幸好,他也从不在意这些道貌岸然的批评。
毛姆的笔触总是刻薄又冷静,充满辛辣的讽刺。理想与现实,艺术与生活,社会与自我,感性与理智,矛盾体现人性,人性升华主旨。冲突往往是小说的精髓和作家的反思,藉由这些理智而深刻的拷问,人往往也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否定,最后自我升华。毛姆是现实主义作家的恪守者,书中的男主角原型正是法国后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在小说结尾,双目失明、生命即将终结的斯特里克兰嘱咐阿塔烧掉画在屋子墙壁上的巨作,他终于画出了对于宇宙尘世和内心世界的探索,也不再有任何遗憾。被付之一炬则颇具悲剧美,画作完结的刹那,他已然获得了艺术赋予的永恒,一种精神上的涅槃,精神超脱了肉体与灵魂,与宇宙万物同在。
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苟且,还应该有诗与远方。斯特里克兰就如一个虔诚又寂寞的朝圣者,终于抵达了仰望的圣地,看见了盛开的蓝莲花。有的人热闹,有的人孤独,有人追求轰轰烈烈的真挚,有人怜惜路边的野花,有的人适合平淡的生活,亦有人选择离群索居。如同现实里的高更,斯特里克兰在死后获得了空前的哀荣,这恐怕非他所愿。他画画绝不是为了名誉或者成功,书中多次提到他的灵魂备受折磨,画画成了一种诅咒。唯有用画笔将头脑中的想法描绘出来,他才能获得短暂的平息。
什么是生活?什么是伟大?回到开头的诘问,伟大的不幸与平庸的幸福,你将作何选择?但其实,没有人能得出最优解,生活也从来没有最优解。我们所能做的,常常是选择平庸的幸福,然后仰望伟大的不幸。生活的意义需要用尽全力,甚至整个灵魂去探求。在这个物欲横流,以金钱和名利丈量成功的时代,毅然决然听从内心的召唤,切断过往追求某种激情或安宁,愈加显得弥足珍贵。月亮还是六便士,甘之如饴或如鲠在喉,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选择。至少,在塔希提那个低矮的土屋里,他寻到了内心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