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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的那抹红

阅读次数:520来源:工商银行遵义分行  作者:曾德旺  2022年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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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过完后,寒峭仍未散去。站在铁道旁等待即将到站的高铁,凛冽的寒风像凌迟一样打在脸上,使得嘴角都不由控制地轻微抽搐。空气中浓稠的雾霭像一堵柔软的屏障,阻挡来往行人的视线,只看得见不远处的黄褐色铁轨,在折胶堕指之下平添了几分突兀肃杀与萧条。这时,进站的鸣笛打破了等客的死寂,原本凝滞的人群嚣腾了起来。人头攒动中我紧皱着眉,想尽快挤进自己的车厢,摆脱这摩肩接踵的窘态。黑压压的人群里,一丁点红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人着黑色西装,戴着帽子,拎着公文包,嶙峋的身子小步挪动着,稍显吃力。临近了一看,原来那点红色是佩戴的党徽,只觉脸嘴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须臾之后,总算安顿了下来,我在座位上习惯性地往后一瞥,竟是那人。他迥异的目光与我对视着,只觉那党徽异常耀眼,却怎么也无法回想起来那嘴脸在哪见过,我索性转回身,闭目养神起来。忽然,回忆犹如闪电一般,瞬息击中了我的脑海,带我回溯到那个难忘的夏天。

大三那年暑假,我报名参加了学生会的“三下乡”社会实践活动,跟随学院团委一起,前往一个十分偏僻的乡村“支教”,对于我们这些孩子而言,想着青山秀水、别墅院落,两个星期的体验生活,也蛮不错。随着路途愈发遥远,竟发现进村的山路越来越颠簸,那些道路还没有修整过,以至于用“九转曲折”“山穷水尽”这样的词藻去还原那个场景也丝毫不夸张,小巴车“翻腾”了数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台江县南宫乡汪江小学。一所身处深山沟壑之中,只有四个老师,二十余名学生和三栋老旧房屋的希望小学。

若非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在当下物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代仍然会有如此窘迫的画面。崎岖不堪的山路在夏雨的夹杂下仿如染缸一样,走上一小段就会黄泥飞溅,就连衣领都难逃侵袭。

“村里前几年连车都开不进来,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哩!就剩下老人和留守儿童,临着几个村就这一个学校,别村的小娃每天要走几十里这样的路来上学哩!”

“你们走着小心点,山里毒蛇多!去年咬死好几个!”村长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路,样子滑稽得像个跛子,热心地介绍着,又不停地道着感谢。于他而言,一帮大学生能够热心帮忙“支教”一段时间,倒也是一件乐事,可能心里却嘀咕着,为二十多号人的吃住犯了难。山坡上零星散落着几间破旧木瓦房,飘着炊烟,倒是有几分烟火味儿,算是唯一的别样风景吧。

到了学校,一帮孩子就簇拥出来迎接我们,那热情的样儿让人欢喜极了,一张张稚嫩又黝黑的脸上挂满了笑容,水汪汪的眼睛里止不住兴奋与好奇,本来闷热的夏天,多了几分清凉。

杨校长嗓门很大,整个山谷都回荡着他的声音,言语间洋溢着喜悦。那时的他身子还没有今天这么消瘦,穿着一件泛黄的白色夹克,一条满是泥渍的“迷彩裤”,耷拉着一双布满皱褶的皮鞋。值得一提的是,胸口别着的党徽却十分干净,甚至看起来和这一身穿着略有不搭。

没有热烈的欢迎仪式,没有正式的学术研讨,没有隆重的晚宴,我们就这样在孩子们的簇拥与欢闹声中,自然而然地开始了为期一周的“支教”公益活动,平淡而随意。简短的一周,为孩子们拼装自带的课桌和椅子,陪着他们一起玩闹、游戏,为他们辅导功课,与老师们一起交流、调研成为了我们的日常。那一周,汪江小学多了许多欢声笑语,临近的村民时不时送来野菜、腊肉,孤单而宁静的村子多了几分热闹的气息,如同过节一般。

要走的前一天晚上,大家坐在一起享用离别前的便饭,餐桌上热闹非凡,你来我往互敬共饮、共抒心声,杯觥交错间,校长的感谢之辞溢于言表,或许这是苗家人的热情与好客,再或许是言之未尽,情之未了吧。三两野菜,几盅淡酒,虽并无朱门盛宴之滋,却独蕴平常人生百味。临了夜深散场之际,桌上已没有几个人,校长满脸通红,自顾着坐在角落,早已没了开场之际侃侃而谈、高谈阔论的从容不迫,我只觉校长大致是喝高了,定睛端详,却又好似有三两难言之隐。

“天也晚了,杨校长,那咱们今天就差不多了,我们扶您回去休息吧!”带队老师急忙见状圆场,也算是为这次“三下乡”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杨校长摆了摆手,耷拉着脑袋坐在角落不肯起身,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用干瘪的手指夹着,自顾自地抽了起来,嘴唇蠕动着,却欲言又止。我们也愣在原地,空气好像凝滞了一般,多了几分尴尬。过了半晌,杨校长缓缓说道:

“老师们呐,我之前说一切都好。其实,一点也不好,这些孩子从来没好过!这些孩子,大多没怎么见过爹妈,没有感受过温暖,也许你们以为他们渴望更好的条件,其实,他们不怕辛苦,不怕脏,不怕没零食没玩具。他们真正缺的,是爱!是朝夕日暮的陪伴与关怀,缺的是坚不可摧的一份依赖啊!”

“你们来了,每天陪他们学习陪他们玩,带来了彩色和希望!可是明天,你们走了,他们的生活还是又回到原样,依然是每天走几十里的山路,依然家里只有破瓦房和年迈病重的老人,这样下去,就连他们眼里仅剩的光,最后也会闪烁殆尽!我来汪江小学十多年了,这十多年来,虽然政府一直支持咱们,也有各种捐款捐物资,可是,始终没有一个年轻老师愿意来,只有我们三个老师在这里坚守。”

杨校长泪涕俱下,声音哽咽,很难想象一个年近半百的率直大汉在如此直抒胸臆的哭诉同时心里深植着怎样一份哀愁,数载的坚守让他深知,偏远农村面临的最深层、最疑难问题不是经济落后,而是空巢老人、儿童缺乏关爱的顽疴旧疾。

“杨校长,您都来了这么久了,可以向上申请一下,调回县上了!”带队老师端着杯酒,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难堪的气氛。“我哪也不去,我要留在汪江小学,我不坚守,谁坚守?!”说这话的同时他又一屁股坐回了原位,摆弄衣领故意露了露胸口的党徽,骄傲地展示着自己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义不容辞的荣耀,拙劣而又执拗的样子颇显滑稽,却又让人肃然起敬,我们原本泛红的双眼禁不住笑了起来,却又只能在暗叹中各自回屋休憩。

高铁的轰鸣声把我从回忆里叫醒,如今我已无法继续回忆起离开汪江小学时的场景了,大概是不忍孩子们的难舍眼神,又或许是因为杨校长的真情流露而意难平,犹记得临走的道别很是潦草,社燕秋鸿罢了。我凝神看着窗外,一草一木渐渐有了复苏的气息,我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在网上搜起了汪江村这在记忆里沉睡了四年的陌生名字,默默的翻阅着它的点滴变化。这几年,随着脱贫攻坚的持续巩固与乡村振兴的大力深入,村子立足于地理优势,着力于发展种植、养殖业,道路、住房、人居环境等得到了不断改善,各式苗寨、村落依傍而建,旅游资源兴起,汪江小学基础设施不断得到修缮,教学资源、师资力量不断扩充,细览图片,整个村子充满了苗家气息,再无荒芜破败之感,独有世外净土之韵。看到这,我忍不住回头朝着杨校长再次望去,他靠着窗,舒适的小憩着,胸口那抹显眼的红仿佛在告诉我,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疲惫痕迹,但风霜没有冷却他那炙热的灵魂。杨校长只是浩瀚人潮里一个渺小缩影,在中国,有着无数这样傲雪凌霜的基层扶贫干部,他们凝铸着最赤忱的初心,身影散落在校园、林间、田地,或俯首躬耕,或栉风沐雨,或披星戴月。经年岁月中,奉献着自己的青春与心血,投身于最遥远、最艰苦的凋敝荒芜,为人民富强、乡村振兴的履践致远贡献着自己渺小却又伟大的力量。就像杨校长说的那样,这是作为一名党员最基本的责任,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丰碑。

出站后,看着在我前面小步挪移的杨校长,我很想叫住他,问问他孩子们的生活好起来了没有,他是否还坚守在汪江小学,他是否还认识我,但回头想想,我的心里其实已有了答案。渐渐地,他的身影从人群里来,又消失在了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