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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与毛衣

阅读次数:17来源:凤冈农商银行  作者:宋沂檑  2025年12月5日

针尖轻点,毛线团似受惊般滚动,又被柔韧的线牵住,在母亲膝边温顺偎依,毛茸茸的,似一个温顺的活物。母亲的指节,已不如我记忆中那般灵巧,带着一丝生涩的弧度。可那两根长长的竹针,在她手中依旧驯服,一穿,一挑,一绕,一拉,周而复始,奏响安详无声的韵律。

这韵律,我无比熟悉,仿佛自有记忆起,便浸在这韵律里了。它不像钟摆那般刻板,倒像是夜的呼吸,匀净而绵长。在那些旧年冬夜,一盏昏黄的灯将母亲的身影,放得极大,投在斑驳的墙上,宛如沉默守护的神祇。我常伏在温暖的被褥里,睡眼朦胧地看着那竹针的尖儿,如何灵巧地分开又合拢,看那毛线如何从母亲的手心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流成一道温暖的、彩色的溪涧,又在她指尖的调度下,渐渐地积成一片厚实而紧密的田畴。这些灵巧的动作里,有一种古老的耐心,是与光阴本身结成同盟的,不急不躁,只一针一线编织着日子。

那时,只觉得这过程是理所当然的,像春天草会绿,秋天叶会黄一般,是母亲世界里一种不变的法则。何曾懂得去分辨,那毛衣上繁复的花纹,是“桂花针”还是“阿尔巴尼亚针”,又哪里留心过,领口与袖口,要比正身多织几行,才够妥帖耐磨?全副心思,只在那最终成就的“衣裳”上,只盼着它能快些从母亲手里诞生,好穿上身,去雪地里打滚,去伙伴间炫耀那一份独一无二的暖。

如今想来,那时穿在身上的,哪里只是一件毛衣?那是用时光密密缝起的柔软甲胄。每一行平针是日子的平顺,每一个收针处是岁月的小结。经纬交织间,是灯光下母亲低垂的脖颈,是窗外飘落无声的雪,是锅里咕嘟着粥的香,是无忧无虑沉甸甸的鼾声。一件毛衣,便是一个缩微的、安宁的童年。

思绪飘得远又回到眼前,母亲正织到要收针的地方,动作愈发慢且轻柔,似怕惊扰了一个将成的梦。望着她,望着灯光将她鬓边几丝白发染成透明易碎的淡金色,心里漫上说不清的酸楚。此刻才恍然,母亲织的不是衣裳,是一个结界。

在这竹针与毛线构成的小小疆域里,她是自己的王。窗外是丝丝凉凉的风,是纷扰的世事,是催人老去的光阴,可在这里,一切都被隔绝了。这里只有线的绵长,只有针的往复,只有一份心意,可以这样从容不迫、一丝不苟地灌注到每一处缝隙。这或许是她对抗时间洪流唯一的方式,将岁月、耐心、沉默无以名状的爱都编织进去,变成可触摸、有温度的实物。仿佛这样,她便留住了些什么。

她留住的,是自己悄然逝去的年华?还是那个曾经绕于膝下、如今远走高飞的孩子的背影?我不知道。我只看见,即将完成的毛衣,平平整整地搭在她的膝上,像一片新开垦等待播种的田地,又像一片凝固了的安详时光。

我,早已无需她亲手编织的衣物御寒,此刻却如虔诚学徒,观摩即将失传的古老仪式。我学着那纤巧的针法,一遍遍织毛,一次次拆,当毛衣竣工,作为母亲的仪式终于完成。我的手指,已习惯了在冰凉的键盘上敲击,再也寻不回那与毛线温柔纠缠的触感。但我似乎懂了一些。懂得那编织的,原不是毛衣,是在编织一个回不去的,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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