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蝉鸣初醒时,老人推开斑驳的竹帘,把檐下陶罐里的雨水泼向廊前青苔,露水沿着瓦当滴落,串成一道晶莹的珠帘。这便是立夏悄悄递来的暗号,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在晨雾中渐渐弥漫。
“小懒雀儿该晒屁股咯!”天还泛着青灰色的微光,老人便坐在小女孩的床前,温柔地拍打着孩子的肩膀。小女孩揉着惺忪的睡眼,掌心突然被放上一片凉津津的荷叶,叶脉里的露水调皮地打转,顺着指缝钻进掌心,凉丝丝的触感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瞧瞧,最近的雨呀,都是夏天派来报信的。”小女孩听后咯咯地笑着,把荷叶卷成小小的漏斗,将露珠倒进装有两只蝌蚪的塑料瓶里,“小蝌蚪,快尝尝甜甜的露水呀。”她蹲在木桌旁,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露珠落入瓶中激起的小涟漪,嘴角还沾着未干的露水,像只贪嘴的小猫咪。
小女孩抱着塑料瓶,如灵动的小鹿来回奔跑,忽然,瓶中的蝌蚪猛地甩尾,半透明的尾巴竟如融化的蜡油般渐渐收缩,两条米粒大的后腿悄悄探了出来。她惊呼一声,连忙凑到老人身边,指尖轻轻戳着塑料瓶,“奶奶,你看,它们长脚了。”老人笑着往瓶口塞了团雪白的柳絮,“等月亮爬上竹梢,说不定就能看见它们变魔术呢。”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瓶子捧在胸前,仿佛捧着整个夏天的秘密。
蝉声渐稠,晒谷场腾起白蒙蒙的蒸汽。老人用竹耙扒开晒谷场的稻壳堆,露出底下青砖砌的灶台,揭开杉木锅盖,新麦的甜香裹着艾草的苦味扑面而来,勾得女孩忍不住踮起脚尖,鼻尖几乎要碰到竹匾里的红蓝蛋:“鸭蛋青要给小燕子留着,鹅卵石纹的是给土地公公的……”话音未落,老人已用茜草汁在她眉心点了朱砂痣:“立夏称人,百病消。”小女孩也轻轻地朝老人额头上点了一抹红。老柳树的枝条正巧拂过枝丫,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斑,映得老人与小孩的笑脸更加明亮。
午后雷雨来得急,女孩蜷在竹榻上听瓦当奏乐,看见水珠顺着竹帘缝隙滚进来,在青砖地上聚成蜿蜒小溪。忽然惊雷劈开云层,铜铃铛啷啷乱颤,塑料瓶里的蝌蚪竟齐刷刷褪下半截尾巴。“奶奶,奶奶,它们变魔术了!”小女孩蹦起来,眼睛瞪得滚圆,手指紧紧攥着塑料瓶,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老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这是雷声在催它们长大呢,再过些日子,就能听见它们在池塘里唱歌啦。”话音刚落,又一声闷雷碾过屋脊,晒谷场的水洼里冒出串串气泡,像是地龙在地下翻身,给夏天让路。
雨歇时,西天的晚霞烧得正旺,像打翻了的颜料盘,把天空染得通红。女孩赤脚蹚过晒谷场的水洼,惊起满地虹霓。老人从灶膛扒出煨熟的竹筒米饭,甜香勾着小女孩的鼻尖跑。“立夏吃了五色饭,蚊虫不近身。”竹匾里的五色饭色彩斑斓,新麦饭拌着嫩笋的脆、苋菜的红、咸鸭蛋的油,最中央是用栀子花染得金黄的米团,像朵小小的太阳花。晚风掠过池塘,带来初绽荷花的幽香,混着蒲扇的沙沙声,老人的故事便随着夜色流淌开来,小女孩边吃边听。“雷公在云端踩水车,每踩一脚就下一场雨;地龙听见雷声就翻身,把地气都拱松了,好让庄稼长得更壮……”
后来,小女孩看见塑料瓶里的新蛙正往青苔斑斑的窗台跳呢——嘿,夏日的大幕就这么悄悄地拉开啦,就连露水都染上了栀子花的金黄。老人躺在摇椅上,蒲扇摇啊摇,把立夏的故事编进每一个荷香弥漫的夜晚,老人说,马上就要迎来阳光炙烤大地的天气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