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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山莽将”与“小山鬼”

阅读次数:239来源:工商银行遵义分行  作者:张豪豪  2025年4月9日

腊月二十九,我踏上了归乡的路。高铁飞驰,窗外的景色由林立的高楼渐变为起伏的丘陵,这趟列车虽横跨西南,但今日思绪万千,只觉寥寥几站。车厢里人影渐密,有背着大包小包的农民工,有牵着孩子的年轻夫妇,还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我们素不相识,却因同一个目的地而有了默契的微笑。暮色四合,站台上人来人往,人们互道祝福后,朝着远处零星灯火,像散落星星的地方,奔向了那久违的故乡。

父亲执意要来车站接我。远远望去,他站在出站口的灯光下,身影比记忆中又佝偻了些。

父亲是村里的一位傩戏师,记得小时候有次,父亲带着傩面扮的是“开山莽将”,我扮的是“小山鬼”,我透过重重的傩面眼间的小孔,看见父亲魁梧的身影在火光摇曳中被拉得很长,耳边回响着父亲用浑厚的唱腔,“天地开张,日吉时良……”。我笨拙地模仿着父亲的动作,转身,跳跃,挥动手中的桃木剑。那时候,父亲在我身旁,是一座气势磅礴的高山。

守岁这夜,我和父亲围坐在灶台旁,听父亲感叹道:“你看嘛,好恍哦!你从‘光腚小山鬼’已经长成男子汉咯。”夜深了,远处还有几点窸窣的鞭炮声,灶里的柴火在噼里啪啦地作响,火光铺满了他的脸庞,我细细地看着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不禁恍惚,我已至当时那个“开山莽将”一般的年纪。这时候,父亲就在我身旁,是一盏沉稳柔和的油灯。

我的故乡是被称为“夜郎”的桐梓县,作为夜郎文化的重要发源地之一,至今仍保留着许多与夜郎相关的历史遗迹和文化传统,那神秘莫测的傩戏表演,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带着浓浓宗教韵味的脸谱和戏服,无不吸引着每一个游子的目光。

一过初五,各村各乡都开始热闹起来,这天下午,我跟着父亲来到傩戏出演的位置。戏台是用木板临时搭就的,四角挂着红灯笼,在飘着梅花的寒风中摇晃。台下的长条凳上,老人们裹着棉袄,嘴里呵出白气。孩子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像一群不安分的小兽。父亲从樟木箱里取出那副画着青面獠牙的傩面。面具上的朱漆已经斑驳,却仍透着威严。他粗糙的手指抚过面具上凸起的纹路,仿佛在抚摸一段尘封的岁月。父亲戴上傩面和村里傩师们一同从祠堂里鱼贯而出。

“开坛——”一声长啸划破夜空。父亲和傩师们开始舞动,他们的身影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像是从远古走来的精灵。面具上的彩绘在火光中流动,仿佛有了生命。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说过,这些面具都是开过光的,能驱邪避灾。那时我总是不信,现在却觉得,或许真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这些舞动的身影中流转。

随着鼓点的密集和锣镲的配合,父亲他们开始变换舞姿,从歌舞转为说和唱,他们不停的转身,跳跃,唱戏文,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身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那些影子交织在一起,仿佛无数个古老的灵魂在起舞。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千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人们。他们戴着同样的面具,跳着同样的舞蹈,祈求着风调雨顺,祈求着平安吉祥。

随着傩戏表演到了高潮,在场的所有人被这个激烈的气氛点燃,不自觉也开始跟着高声叫喊起来。父亲带领着十几个傩戏师一跳一舞间,尽情展示着夜郎男儿的豪气和潇洒。傩戏虽然动作简单,但在父亲他们的配合下,却感觉有千变万化。急如黄河之水奔腾不止,缓如点点细雨层层推进。父亲他们的表演过程十分漫长,给人一种永远不会停歇的感觉,就如同夜郎人对这片土地的长久热爱,对这种文化传承的坚守,永远不会停息,也不会消散。

最后一记锣声落下,父亲摘下面具,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看着我,眼里只有欣慰的笑意。“来。”父亲唤我走上台去,将傩面轻轻戴在我脸上。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我只闻到了樟木的香气,混合着陈年的香火味。父亲的手很稳,系带时却微微发抖。夜色中,满大街的人们在喜闹的夜晚中尽情感受着温暖和欢乐,而我的视线却渐渐模糊,唯有父亲的身影却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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