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考时,天气已然有些炎热,四下静谧无声,路上行人稀少。
约莫是午后,偶然抬头,便窥见了令人不禁莞尔的一幕。一行三人,父亲抱着被子走在前面,母亲抱着书本走在后面,颇有些吃力,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走在中间,手里还抱着个枕头。
不由得感叹现在的学生命还真好,临毕业时全家人都来帮忙搬东西。不似我等当年,从小学到大学,毕业时都是自己拧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家,完全不用指望有人来接。
看着那一行三人走过,我的目光有些呆滞,不自觉地忆起往事。思绪飘回十四年前,那是中考“放榜”的日子,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名落孙山。
念初中时,我的成绩只能说是中等,也不是老师们重点照顾的对象,甚至是那种抢着回答问题时都会被老师讥讽“满罐子不荡,半罐子荡”的学生。所以我对考上重点中学原是不抱很大希望的,却还是心存几分侥幸,但当那些“中榜”考生走上台前时,在台下的我还是很失落,而失落过后便是忧虑了。
我之忧虑有二。一则是最直接的,回去后怎么面对我父亲,他大抵会很失望吧,但他好像也跟我一样,并不抱什么期望。二则是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是去读书,还是去打工,即便我选择继续读书父亲会答应么?
归途的车上我有些魂不守舍,忧虑之感渐强。车停后我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躲在家旁的李子树下,随便找了块石头坐着,此时我已心乱如麻,也说不上什么忧虑了,像是在等待审判一般。
望着满树成熟的李子,又想起落榜之事,不由得幽怨为何别人的果实甜美,而属于我的果实却如此苦涩呢?但家还是要回的,已是午饭时分,父亲应该在等着我回家吃饭吧。
我踉跄着走回家中,坐在桌子旁,一言不发。桌子上已摆好饭菜,父亲照例已给我开了瓶冰啤酒。父亲没有看我,先是喝了口酒,尔后便开始吃菜,我见父亲开始吃了,便也低头拿起了筷子。
父亲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空气似乎凝结,气氛压抑得可怕。我还是没忍住抬头扫了眼父亲,但见他的表情有些难以言表,似带着深深的失望,又含着几分痛苦之色,又像是在做什么抉择。他没有问我成绩的事情,但想来他已看出来了,我的无言已给了他答案。
那顿饭大抵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顿饭,我们都吃得很慢,甚至刻意不发出声音,深恐这份压抑被打破,因为一旦这份压抑被打破,便就是我们直面这件事的时刻,也是就是我等待宣判的时刻。
时至今日,我已不知那顿饭到底吃了多久,但我却觉得时间漫长得像过了几年。盘子已空,酒瓶已见底,唯独杯子里还剩下最后一口酒,待这一口酒入口便是“抉择”来临之时了,我与父亲都有这个习惯。父亲似已做出抉择,却似还在思量着什么,许是思量着语气或者我可能的回应。
最后一口酒已入口,父亲终于狠下决心地做出决定了。父亲用尽可能平静地语气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读书,三年后如能考上大学则可继续深造,如不能,也好断了念想;二是放弃读书,就此随他打工,合我二人之力,把房子修好,早点成家立业过安稳日子。
我的回应似乎没有出乎父亲的意料,我斩钉截铁地说了句“读书”,尔后又颓然无力地低头等待训示。父亲似有几分解脱之意,靠着椅子、掏出根烟吸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了。父亲已给了我选择,而我也已然给了他明确的答复,再说什么都显得很多余了。
而这个选择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选择了。多年后我一直很感谢父亲,感谢他给了我选择的权利,而不是代我做出了选择。在那个不太重视教育的年代,在那个读普高前景昏暗的时代,父亲还是毅然决然地给了我选择,并且尊重我的选择。我和父亲都清晰明了他要为此要付出多大代价,而苦难伊始便是凑齐那八百五的学费,至今每每思及当年的不易,都会凄然许久。
记得去年大火的印度电影《摔跤吧 爸爸》里有这样一个片段:女儿们偷偷参加朋友的婚礼,很是艳羡,抱怨自己有个专制父亲,而作为朋友的新娘却直言她们的父亲很伟大,因为他至少竭尽所能地给了女儿们选择的权利,女儿们顿悟,尔后继续奋发。
每次看到这个片段我都很有感触或者是共鸣,所有做出过类似选择的人大抵都会如我一般。以前听人说人生就是个不断做选择的过程,也不尽然吧,因为有时候你根本没得选,所以一旦你获得了选择的权利,就必须要明白它的分量并珍视之,就要审慎地做出选择,尔后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奋斗。
许是念高中时脑袋突然开窍了,抑或许是所学的课程中有我最喜欢的地理和历史,再加上老师们的悉心教导,依旧是信奉“该玩的时候玩,该做事的时候做事”的信条的我,高中时的成绩在那所普高的排名榜上一直直线上升,从入校时的年级一百名到年级前五十,第一学期末又从前五十到前十名,第一年末再从前十名到前五名,直至高考时超常发挥来了个第二。
这个成绩想来亦是足够慰藉我那辛苦三年的父亲了!三年里有不少人劝过他放弃,其中不乏与他一起长大的朋友,但父亲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一如他当年决定改行时那样。大学报名时是父亲送我上火车的,一路上父亲都是昂首挺胸、满脸笑颜。
当然,我撰写此文并不意在叙述自己所谓的“励志故事”,比起那些高手学霸我最多才算个庸人。亦不旨在强调读书的重要性,毕竟读书早已不是唯一的出路,考上大学于现今而言,也仅仅是多了一段经历和一块“敲门砖”罢了,早已无“改换门庭”之说法和打破所谓“阶级固化”之功效。
下班时步行至路口坐车,正好碰见大巴拉着考完试的学生回校,抬头望去,虽身着相同的校服,却也是有人欢喜又悲伤。相信不久之后他们中的一些也会如我当年那般,但不管他们做出何种选择,我衷心地祈愿他们都能珍视自己的选择,不负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