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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鸟

阅读次数:1395来源:余庆农商银行  作者:陈凯  2024年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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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九年前的事情了,至今忆及依旧不能释怀,年来或耽于杯中之物,抑或者常年晚睡,以前似在眼前的历历往事,许多已然记不真切了。

却也不全是坏事,就像电影《东邪西毒》里的台词,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记性太好,忘却了也就省却许多烦恼和忧郁,许多以前做过且至今仍让我不时受煎熬的错事蠢事或许也能加速被时间带走。

但有些事终须或者说值得去记忆的,当不能存储于神经元,述诸于笔下就是不二的选择,尤其是在特殊的时间节点记述,就更是绝好了。

时间是一五年的正月十六,日期我记得很清楚,毕竟过大年时,落寞到吃泡面的场景,那年是第一次,昨天是第二次。说来可笑,值班表是我自己排的,却着实不好意思排别人值大年,又天生面皮薄,拒绝了别人的邀约。

那时我尚在樟村坪上班,才参加工作不到半年。记不清我是初几来的,过年值完班就出发,次日下午抵达。未出车站旋即又乘车去她家见了家长,次日复随她回县城上班。

那天似乎是阴天,阴冷,有风。车是三点半的,发车前十分钟我才下楼,彼时的车站还在老地方,税务局的宿舍在时代新城,直线距离不到百米。

倒是安排得巧妙,我这人缺点忒多,匆匆一面点到即止,不至于暴露太多问题,此间过程比较好笑,做谈资可更饮一杯的那种。

我上车时,车上已是意外地坐满了人,这班车我前后至少坐过三十六次,乘客少得感觉能有三分之一的上座率司机都得笑出声来。庆幸提前买了票,贵州的交管是我见过最严格的,客车根本不超载,连在路上都不敢多拉,没买到票的结果不敢想象。

车是从余庆到镇远的,我需经镇远坐火车到怀化,再由怀化转车回鄂。车程两小时左右,一路蜿蜒曲折,颠得人难受,去年去镇远玩的时候亲自开过一次,好开快车的我在那条路上难得的老实,而现在的路却已是比当年好了很多。

车载电视上已看过很多次的晚会视频再次放了起来,不管搞笑与否看得多了也着实无趣,沿途也无什风景。饶是如此,我还是瞪着个大眼四处瞎看,毕竟年轻时的我好动,且还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全不像如今这般冷漠。

车上的人男多女少,衣着算不上光鲜靓丽,却很干净整洁,与我上班时所喜欢的乡亲们来银行时差不多。车内的货架上摆满了行李,有些大件的背包不得已被抱在胸前,却未见有人将物品放在地上。

乘客多拘谨,很多人似生怕挤到邻座般各自略将身体歪向一边,很多人都闭着眼,但表情没有睡觉时该有的放松,似带着一种难忍的痛楚,紧锁的眉头传递出丝丝的忧伤,不够放松的躯体透露着忍耐。

与此前乘车不同,几乎没有人看电视,车内除了视频声和引擎声,连熟悉的鼾声和手机外放的声音都没有,整个氛围比较压抑,让我觉得不适。好在后排有几个彼此相熟的阿姨偶尔小声地交谈着,才稍稍缓和了些。

那时节我虽刚出学校,少不更事,缺乏阅历,我却也知道他们应该是要外出务工的人。但我所在的支行辖区都是矿企,所服务的人群都在矿上上班,自己家周围有船厂,相熟的长者包括父兄都在家马路对面的船厂上班,所以我对这个群体的所知甚少。

印象仅局限于一个不知道主题是什么的公益广告,大概是一群大哥们在漫天风雪中骑着摩托车回家,有一位大哥摔倒后依旧大笑不止,其为了回家不畏风雪的执着令人敬佩,场景也非常感人。

车还是不急不徐地开着,睡不着的我也不再乱看,将头倚向玻璃间的梁柱,侧着身体坐着,脚蹬着固定前座座椅的横梁,以防备即将驶过的土路的颠簸,不断地看着前方的路况,思量着到站后去购买补给或者去古镇短暂游玩的事情。

然而,我所防备的颠簸并没有如期到来,车突然缓缓停在道旁,司机告知我们车辆出了故障后便匆匆下车检查。车上依旧很宁静,甚至没有人抱怨,连下车抽烟和方便的人也没有,至多只是稍稍换了个让自己舒适点的姿势。

约一刻钟后,车依旧没有修好,故障似乎有些严重,好在离城不远,司机打电话摇来了帮手。

宁静终于还是被打破,一位约四十往上的中年大叔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电话应该是打给他的孩子,问孩子是否已安顿好,告诉孩子要努力,继续保持第一的成绩,过年回来还是会如今年这般给予奖励。

其实我当时只觉得大叔有炫耀的意思,也没觉得不妥,毕竟人家孩子实力在那儿。只是说着说着,大叔便开始哭,近乎于崩溃地哭,很快便已然泣不成声。

说真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从没见过哪个成年男人哭得如那个大叔一般,崩溃、凄然甚至于说歇斯底里,尤其是当着一车的陌生人和电话那头的孩子。

我不记得大叔哭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挂断电话的,更不敢回头看那个大叔。此时,车上啜泣之声不绝于耳,远近、男女皆有,而我仅是个局外人,诧异、困惑而不知所措。或许我应该下车假装抽烟来逃避,但我更害怕惊扰他们。

哭声方稍缓,又有一个阿姨开始打电话,也是边说边哭,可以听出阿姨已是强忍着才不至于哭得如大叔那般,我呆呆地,甚至没有注意到电话内容。此时我已然被这悲伤的氛围所感染,内心无比地沉重,怅然若失。

我不记得车修好前是否还有人打电话,也不记得车是什么时候修好的,应该耗时良久吧。我只记得车开后,没有人再打电话,甚至没有人再说话,司机也未如往常那样打开车载视频,一路沉寂,直至到站。

我几乎没有行李,所以很快下车出站,没有敢再回头看同车的人,放弃了去买补给和逛逛的计划,径直进站,哪怕火车还有两个小时才到,然后在车站里呆坐着直到上车,连往日最喜欢的从火车上看夜景的事都忘了。

车到怀化后,我下车去找了家宵夜店,几杯啤酒下肚,或因酒精或因冷,方才缓过来,恢复如初。身世和际遇使然,或许当年对亲情看得很淡的我,无法理解那种与孩子和家人离别的痛苦吧。

其后两年,每逢遇到正月返程,我都尽量取道重庆,再由重庆返鄂,哪怕耗时更久,票价更贵,因为我实在不忍或者说是怕再看到那年的那一幕。

而今思及,他们大概是出发得最晚、最恋家且最重感情的那一类人吧,孩子们一般是正月十六报名上学,他们卡着这个时间节点,早上送孩子报名,与孩子分离后方才踏上远行的路。

其实,同是在那条路上,我看到的最多的是孩子们放学回家的身影,大大小小的孩子,纵列成一行,多则十个,少则两个,在土路上走着,有的孩子实在太小,以至于背上书包走路都显得很艰难。

他们瘦弱,脸上满是汗水和灰尘,大多都低头走路,没有如我小时候放学回家那般在路上嬉戏打闹。每当车辆驶过带起地上的泥土,更使得他们近乎蓬头垢面,看着着实令人心疼。其实我最忧心的还是土路宽度有限,客户几乎是贴着孩子们驶过,我真怕一个不小心……

又三年,我来贵州上班。在腊月里,每当我看到那些随父母来办业务的孩子,近乎是时时刻刻紧紧抱住父母的胳膊,生怕他们跑了时的样子,都会笑得很开心。此时我已是人父,阅历和情感的补充已使我渐渐理解了那年的那一幕,忆起时却只能发出感伤而无奈的叹息。

我始终不愿从任何政治、经济角度去称呼当年同车的人,我更愿意称呼他们为守望幸福的候鸟,满载生活的希望而迁徙,奔赴远方,历经四季轮转后,带着家人和孩子的期盼,如期返回,周而复始。

又是一年将远行的日子,看着昨日还繁忙的大厅今日已甚是空旷,亦不知道当年同乘者,启程时间是否依旧,抑或已在家安享晚年。

一审:万远利
二审:宋健
三审:傅永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