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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老头

阅读次数:770来源:遵义新蒲长征村镇银行  作者:皮汉  2023年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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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镇上当客户经理,时间一久,见的人一多,形形色色中自然也麻木了。但难免会有几个给我留下较深的印象,其中最为深刻的是一个疯老头,是新舟镇远近闻名的“疯老头”。

说来有趣,我初识“疯老头”颇具戏剧性。

那是一个中午,我们正在行里忙碌,突然听到楼下有人用扩音喇叭大声喊着,“这是谁的车?赶紧挪开!不然我叫拖车了啊!”

拖车?

乍一听我有些纳闷,因为银行所处的位置虽然在一个十字路口处,但我们停车的路段被一堵高墙和十几亩农田给霸占着,并没有开发,属于死路,加上道路宽阔,潜移默化变成了一个停车场,平日里交管部门也没管过,难不成最近新下的命令要对这里进行整改?

我来到窗口边探头,却看见一个人穿着黄灿灿的马甲站在同事的车旁正拿着小本子记着什么,正在办公室咨询贷款业务的客户也在窗口处往下探着脑袋打探,见状立马大吼,“等等!我马上下来!”

我担心自己的车也跟着遭殃,一路小跑跟着同事下楼。

不是本镇那几个交警小哥,而是一个老头儿。

第一次见到疯老头,他的气势确实把我和同事给震住了,一身干净的警服,外面套着反光警示马甲,特别是腰间挂着的那根警棍仿佛时刻提醒着我们它所代表的威严。我细细打量了一番,老头儿个子很高,皮肤黑黄,眉宇间布满了岁月的沟壑,隐隐透露出一股正气。

他站在街对面,笔直如松,见我们两人走过去,语气颇为不耐。

“这是你们谁的车!赶紧挪开!”

“这里什么时候不允许停车了?平时我们都停这里的。”

出于正常反应,客户走过去顺嘴问了句,可就这一句话仿佛点燃了老头儿的怒火,音量突地拔高,“还好意思说平时停在这里的!这里能不能停车不知道?你看看有没有停车线!有位置给你们停吗?赶紧开走!不然我马上联系拖车!”

也许是路边开饭店的老板听到响动,走出来看热闹,又或许老头儿率先爆发的脾气让这位客户咽不下这口气,刚跨进车里的身子又拔了出来,把门一带。

“我今天就偏不挪车,你马上叫拖车来拖一个试试!”

这下场面可算炸开了,我扭头一看,周围大概停了二十多辆车,如果真要拖车的话,也算一个大工程了。而且很早之前我们就已经问过镇交警队上班的朋友,这里确实不属于违停地段。

“同志!我警告你!你这已经属于阻碍执法了!”老头儿面对两个青壮年一点不怂,边说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本证书飞快地打开,在我们面前晃了一下又迅速收回。“我这就联系拖车过来!”

说完,他径直走到一边拨打电话,至于那本证书到最后我们也没看清。我拽了拽这名客户小声嘀咕,“交警队会请这么大年纪的人帮忙开罚单?”

“我打电话问问。”

被我一提醒,这位客户狐疑的拨通了交警队朋友的电话,这时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店老板终于看不下去了,一脸的幸灾乐祸。“你们别费劲了,那个老头是个疯子,你们跟他较什么真?”

疯子?我看向客户,只见他一脸的怒气瞬间化为尴尬,看来店老板的话确实没错。

这下客户没了脾气,挂掉电话径直钻进车里把车挪走了,老头儿见我们服软,也不啰嗦,径直走向街对面停着的一辆小车,车主正坐在车里开着窗户抽着烟,一副悠然的模样……

本以为这件事儿只是一个小插曲儿,过了就过了,但镇子确实太小,上下班的路上经常遇见疯老头儿,而让我有些好奇的是,他虽然年纪大了,但真是属于那种彪悍的人。

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吵架的路上!

但我真正了解疯老头儿,还是从一个客户那里得知。那是一个下午,我正和客户在谈贷款的业务,疯老头儿的声音又在窗外突兀地响起,打断了我们的交谈。

“这个红色的车是谁的!赶紧挪开!”

我还没什么反应,客户就先说话了,“没事,你别管他,他精神有点不正常。”

“哦?你给我说说?”本来就对疯老头儿有些好奇的我一下来了精神,客户也没拒绝,开始娓娓道来。

疯老头儿是有精神病的,但应该不严重,他以前当过兵,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至于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街溜达管事儿的,客户也不得而知。

“那他穿着制服在行使执法权力,交警都不管吗?”

我有些疑问,客户一听就笑了,“怎么没管过?市场监管局的、警察、交警都找过他,口头教育什么的,没辙啊!所以就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了遇到那种蛮横不讲理的,他们还得找疯老头儿去收拾呢!”

我也跟着笑了,突然觉得疯老头儿颠覆了我固有思维中对精神患者的错误理解,如果这是真的,我倒觉得这个疯老头儿还有些可爱。

客户给我说的关于疯老头儿的故事,也在后面的某天一个交警朋友帮我验证了。其他的倒是不知道情况,但为什么会上街当起交通管理员,我总算知道了真相。

原因是有一次在他们处理违停抄牌的过程中给司机做普法教育,不知是哪个同事说了句,“人人都是交通的遵守者和监督者。”

没想到疯老头儿正站在旁边看他们抄罚单,听到这句话突然走上来问了一句,“同志,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哦?”

几个交警小哥被他整得一愣,随即点头,“这肯定是真的啊。”

就这一句话的因,在疯老头儿心里种了果,没过几天,就看到他穿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服装,开始游街串巷,自发的治理起交通状况来了,不仅是交通,只要但凡遇见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非要上前插上一脚。为此,执法部门的人多次上门去给疯老头儿做普法教育。

“大爷,您遵守规章制度是对的,但是这身衣服是不能随便穿的,它代表着执法权力,您穿在身上是违法的。”

“什么违法?我这衣服只是像了点,又没标明是哪个部门的,我就喜欢穿这身!”

疯老头儿面对执法部门的同志兴许不会那么强硬,但一手胡搅耍赖的办法却是玩得熟练,饶是被收缴了很多次,他依旧能在往后的日子穿上新的衣服上街执勤。同志们确实拿他没有办法,最后只能默认了,只要疯老头儿没有做出格的事情,他们也就不再去管他。这在疯老头儿看来更加坐实了他交通协管员的身份,一时间“出勤”的次数更加频繁,甚至还给自己配了一根警棍,戴了一顶警帽,看上去更像那么回事儿了。

在我听来老头儿兴许是一个人孤单久了,又不喜于像别人一样泡茶馆,畅聊人生。也或许是不肯服输于自己的年纪,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别人的认可。不过我可以肯定的一点,老头儿从未打过败仗,不知道是不是人们对精神病人的下意识逃避,又或者大家始终不能做到像他那样不管不顾地拉下面子,站在大街上和别人较劲。

总之,老头儿从来没输过。

小镇上有一所市级示范性高中,原因也许不是教学质量有多好,而是因为小镇上设立高中在这个地区仅此一家,而且近年的国家的大力扶持,市里一狠心倾注了很多资源在这所学校上,一跃而成示范性高中。

虽说教学质量有了飞跃,但学生始终来源于周围的乡镇及村落,素质参差不齐,家里的大人们很多在外务工对家里的孩子更是照顾不周。一到放学,校门涌出的学生偶尔总能看到有像学生模样的人叼着烟或是牵着手,满街的脏话随之飞舞,小镇的居民早已司空见惯了。

老头儿也从来没有管过,这让我以为“疯老头”对这些孩子始终抱有一些宽容之心的,结果我又错了。一次加完班的晚上我出去觅食,无意间瞥到老头儿站在路边左顾右盼的,正纳闷时,他却好像看到了什么,快速的冲到一对刚过完马路的学生情侣旁,伸手抓住了那个男生。

我连忙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

“为什么不走斑马线!”

老头儿的声音很严厉,吓得那男生一阵错愕,好像大脑还未识别出这句话的内容。别说是他,就连我听到这一声也有点晕乎。

斑马线?

三两步就跨到对面的地方还需要走斑马线?没有红绿灯,斑马线也早就被岁月洗礼成了一条条残破白污的小印记,还需要过斑马线?

男生错愕了半天,回过神来确认,“啊?”

“我问你为什么不走斑马线?”老头儿依旧抓着他,没有丝毫放手的意味。

“我走什么斑马线!”男生估计是在小女朋友面前丢了面子开始恼怒起来,使劲一下想甩开老头儿的手,却不想他的手如树根一样坚实有力,一时之间竟然挣脱不开。

“你放开!这里就两步路的距离为什么走斑马线?”

两人开始争执不下,无非就是老头儿想亲口听到男生说下次再也不会乱穿马路的话,而男生也正是叛逆的时候不肯服软,周围被争吵吸引来的人也开始纷纷劝说。

“算了吧,学生娃娃没必要,他们下次就知道啦!”

“小娃娃赶紧低个头,这个老头儿精神本来就有点不正常,你不要和他犟了!”

“算了算了……”。

无论周围的人怎么劝说,老头儿依旧死死地抓着男生,嘴里还是那句话。

“以后要不要走斑马线?”。

僵持到后面,男生的眼圈开始有些憋红了,然而还是紧咬牙关什么也不肯说,哪怕是同行的女生在旁边轻轻劝说也无果。最后不知是谁报了警,警察赶到后以公正的角度批评了男生乱穿马路的行为,这才让男生低下头诺诺地保证以后不再犯,最终得以收场。

不知道为什么,自那以后哪怕再近的路,我也开始老老实实地寻着斑马线过马路了。于是我才知道,原来老头儿总是胜利的一方,不是因为他耍起横来人人都怕,而是老头儿才是对的,错的是我们。他的心里有一把尺子,上面刻满了规矩。

镇上赶集,是多年流传下的民俗。我们这里是个大镇,每逢赶集街道上几乎水泄不通,此时的法规,往往也管不住走商小贩们,他们纷纷把摊位移到人行道或者马路上,行人被逼着走在马路中间。

这对于开车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煎熬,尤其是遇到办急事的时候。小镇虽大,但出镇的路只有三条,一条小路最近人也最多,而另外两条大路稍好些,但出镇却要多绕二十多分钟左右的路,所以每逢遇到赶集时出门办事,就是我们艰难抉择的时候。

而老头儿经常会出现在赶集的街头,他不买东西,依旧穿着那身服装游走在镇上,看见小贩们过分的挡住路便冲上去一顿招呼,又或者是站在十字路口的转盘处充当临时的交通指挥员,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一来二去,哪怕是十里八乡来卖土产品的农户,都领略了些老头儿的风采。

其实我都只当老头儿是个循规蹈矩的正常人,可从来都没想过,他是个英雄。

一次赶集,人多得有些过分,我和同事出门去办事,因为不算急,所以还是准备走小路碰碰运气,说不定十来分钟就能出镇子。结果还是出乎了我们的预料,小路上人已经挤满了,路边的小贩和顾客正在大声地讨价还价,商铺的雨棚直直地伸出路面,遮住了天空。人头攒动中时不时会因为喇叭声墨迹地给我们让出一点点小空地。

可前行的速度只怕连乌龟都比不上。

“慢慢走吧……”。

同事反而悠闲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叼起了烟,喇叭声不断,脚下只用管好刹车的松紧就行。这种状况下,任凭脾气再差的司机也无能为力。

然而这时,一声尖锐的警笛声盖过了喧嚣,直直地刺入了我和同事的心里。我扭头一看后视镜,一辆车从十字路口处拐进了小路,车身上的红十字是那么鲜艳刺眼!

“哎,救护车怎么选择走这条路!”同事突然得紧张起来,手里的烟头往外一丢,开始更加的用力按着喇叭。

“不是镇医院的救护车,可能是其他医院来接病人的不清楚情况!”我也有些坐不住了,看着长长的小路上拥挤的人头,根本不可能让救护车先走,隐隐冒汗。

“让一下!后面有救护车!”同事见喇叭不管用干脆直接把头伸出窗外大喊。效果甚微,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而已。

我看着后视镜,救护车似乎也发觉不对劲,想倒车出去,结果后面的小车一个个紧挨着排着队,想让也让不了,像这种小路一旦进来基本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不知怎的,我内心开始弥漫着一种恐慌和内疚,特别是那尖锐的警笛声仿佛是刮在我的耳膜上一般,疼得钻心。同事更是不好受,作为头车只怕是承担了后车看不见的委屈和谩骂,他双手死死地握着方向盘,额头上更是密了一层薄薄的汗。

我们就已经如此,更别说那坐在救护车上的家属们,他们的心情该是如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我们都像是罪人一样,坐在车里备受良心的严刑拷打。

就在这时,一辆电动车从我们车旁缓缓驶过来到车的前头,我隐约看到那身熟悉的服装。

“看!那个疯老头儿来了!有救了有救了!”同事兴奋地锤了一下方向盘。

像干渴已久的人在沙漠中寻到了一汪清潭,老头儿就这样突兀的出现了,成为众人的救星,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双脚稳稳的踩在地上,屁股下那辆贴满了各种标语的电动车此时却一点也不搞笑,甚至有了几分神骏的感觉。老头儿缓缓地取下车身上的扩音喇叭,好似刚走上战场的大将军拿出长矛,直指敌军!

英雄!

我心里突然蹦出了这个词。

“都给我让开!”

一声暴喝一改往日倔强严肃的语气,而是充满着些许愤怒和失望,在人群中宛如惊雷平地而起。待大家看清来人后,竟然不约而同的往路面上挤去,路边的小贩也开始自觉的将摊位往后挪动,生怕动作慢了惹火上身。

一下就空出了一大片,像是虫群遇上了天敌,避之不及。老头儿开始骑着车往前走,我们也自觉的跟上,吵闹的小路好像都安静了不少。

车队终于开始移动,虽然缓慢但从未停下来过,我看着老头儿骑着电动车在我们面前摇摇晃晃的走着,又瞟到那雨挡上面贴着的退伍老兵四个大字。

也许这就是军人吧!哪怕他已经上了年纪,却依旧重拾起了自己的责任!

等到我们顺利的开出小路,同事便把车停到一旁准备给后面的救护车让路,我转身朝后望去,老头儿下了车,站在路口,看着车辆有条不紊的驶出小镇。

然而没有一个人打开窗户给他道声谢谢,救护车里的家属没有,赶路的司机没有,甚至连我们也没有,突然心里弥漫起一阵难过。

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就连同事也在旁边打趣着。

“看来这疯老头儿关键的时候还挺管用的。”

我听得难受搭下眼皮没有应他,这件事仿佛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简单平淡的就过去了。

而后的日子里,老头儿突然消失了。

我没有在上下班的路上看到他的身影,也没有听到别人再聊起过他,好像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

是被女儿接去外地了?还是出门旅游了?

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赶集的商贩和行人胆子又大了起来,我们无奈的只能绕着远路出镇,费时费力,次数多了后连同事也会突然蹦出一句,“疯老头儿最近去哪里了?赶集都不过来招呼招呼交通了?”

好像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一般。

所幸的是老头儿最后又回来了,去了哪里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依旧在赶集的时候突兀出现,宛如救星般穿插到我们车前,小贩行人开始急忙避让。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没有改变。

我突然安心下来,无比轻松。同事也在旁大笑,“疯老头儿终于回来了!”

我摇摇头,看着那熟悉的服装和神色,难受极了。

“他才不是疯子,他比我们正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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